【双黄】江湖客

官道要镇,来往皆是江湖客。

天寒路远,罡风烈烈。少年人一袭白衣锦裘,裹着刀子状的风雪进了镇。喊一声“饮马”,掀帘进了食肆。

食肆不大,仅容七八闲人。大夫仕人,走卒贩夫,打尖听书,不问出处。

说书人斜坐门槛,手捧光壶,谈笑间言至上古话尽时今,嬉笑怒骂荤素不忌,若哪日见他揣一荷叶咸水黄豆,那日便更停不下口。似是不曾料想如此风雪竟有外乡客,坐起身笑问一句:“客官打尖?”

少年人掀了风帽,两颊冻得通红,端得一副清秀相貌,闻言眉眼含笑,揖道:“搅扰了,可有饮食?汤饭便好。”见人颔首却又腼腆一笑,“若有热锅烫粉更好不过。”

说书人嘿笑,扯着嗓子喊一声“热锅子面”,听得内里一声承应,探身取个茶杯予他,“姜茶解寒,小郎君先饮两杯。”

少年人抿出两点笑涡,口称“多谢”。

店中陈设简单,却收拾得干净妥帖,青石板地核桃木桌,暖得不似隆冬。少年探头看向后院,想是食肆逼仄,前厅后厨隔得近。

说书人灌了口茶,用脚勾过个铜皮小炉,炉脚划过地面滋滋作响。里厨传出一声咳嗽,那人咂砸嘴,欠身拎起炉子放在身边,把手中茶壶搁了上去,对着少年人笑:“那厨子手脚慢的很,左右还要等,小郎君可想听段故事?”

少年点头:“先生可曾听闻在野国师神算子?”

说书人咂了口茶水,品的那口茶啧啧有声,吊足了少年人的胃口方笑道:“既已在野,何谈国师?”

少年人便弯了笑眼:“某幼时曾得国师一教之恩,累年难忘,如今弱冠北上,便是想寻得此人,敬他一言之师。”

寒冬腊月,说书人还随身带着折扇,此时随意摇了摇:“小子年纪轻轻,尚无功名。贸然就近,不怕背个谄谀名声?”

少年似未虑过此事,双目圆瞪,半晌方悻悻道:“未曾想过。”

说书人收了扇,斜插到后领,眯眼倚在壁上:“逢面便是有缘,送你一段闲话亦无不可。那神算子说是云游四海,神隐不知所踪。不过是结了契兄弟,不敢暴于天下人之前罢了。”

少年薄愠,驳道:“国师岂是如此之人?”

说书人反问:“你怎知不是?”

“圣上英明,亦称国师辅佐之功;平乱安疆,复土扩野,皆有奇功;便是幼时所教历历在目,夙夜难忘,岂能……岂能……”

说书人见他神色黯然,忙坐直身子:“小郎君莫急。便是这样,又哪是毁他名声?”那茶壶又提在手上,“不关他满腹经纶,无损他德言清行……哎,罢了罢了,谈些别的便是——你想听哪些章回?”

少年木了一张俊脸,不欲与他多谈,被催得久了,只道一声:“我的面来?”

寒来暑往,不知他编过多少故事,亦不知多少人听了他的文章。若要问起这食肆是怎么起的,便是里正也说不清楚。似是某天忽然便从这瓦片屋中出来个人,斜插着扇子招呼人来喝茶闲坐。倒是难得见到个小少年,被他三言两语逗起了火气,只为个一言之师的隐归客。少有动了点真心思,同他絮絮谈起那神算子来。

少年起初还赌气不理,再越听越有趣味,最后索性丢了竹筷专心听起故事。说书人得了趣味,更是口若悬河,问一答百。直至入更宵禁,方惊觉时光易逝。少年人敬崇国师许久,终因言官故不得只言片语,此番听了过瘾,眸光流转,面碗一推,茶盖斜插入杯,提囊告辞。

说书人对着壶嘴嘬了一口,笑指而言:“我们这儿茶味可好,少不得再来一回。”

少年已站在门口,回顾道一句:“再会。”掀开门帘没入漫天风雪中。

厚重丝绵隔断视线,说书人笑着摇头:“害人不浅、害人不浅。”声音愈发高了,也不知说与谁听。

往来四方江湖客,天南地北寻道中。

好一番河清海晏。

—终—

楔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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